他是被生生疼醒的。

  画卿颜唇色苍白大汗淋漓地从梦魇中挣脱出来，屋内已是一片昏暗。一直以来都陪伴守候在身旁的慕君年不知所踪，画卿颜神色茫然地用视线在寝殿内寻视了半晌。

  好一会儿，他涣散的眼瞳才聚出一点微光来。清风仙尊忍着丹田破碎的疼痛，发着抖从床下坐起。在盘腿打坐前，他还不忘在门口加了一道禁制，以防不知去哪儿了的慕君年突然回来。

  画卿颜闭目凝神，运转体内灵力调整内息，修补破碎的丹田。他的金丹已然百孔千疮岌岌可危，再这样下去，他的修为怕是要彻底废了。

  窗外的落日余晖已然全部消退，天色渐暗星月升起。

  画卿颜从漫长的丹田修补中回过神来，他收起周身所有泄出去的灵力，似是籍由此来稍稍挽留一下已日趋消退的修为与实力。

  这里是魔族世代居住之地，黑雾阴气甚重，灵气匮乏几乎没有一丝能让人吸收的灵力。是故修真人士在此长住，势必会因久未吸收到灵力，而感到体内丹田枯竭干涸。

  但巫山殿外却种满了慕君年给他栽下的灵芝仙草，婢女们日夜都以仙水浇灌，以滋养灵芝仙草，保持殿中灵气充沛。画卿颜不是不知道慕君年的心思，但以他如今的状况，即使身处灵力浓郁之地，他也再无法主动或自动地吸收灵气了。

  画卿颜深深地呼了一口气，缓缓拂上自己的心口。那里依旧在平稳地跳动着，仿佛没有一丝异常。但他知道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。

  修真之人的寿命多得是以百为单位计数，一百岁、五百岁乃至千岁万岁也是有的。

  但画卿颜想：他至多也就还剩十年的寿命了吧？

  摆在他面前的命数已然定好，他的结局是好是坏，是否能脱离命运的掌控？这些对于画卿颜来讲，都不重要了。

  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已死去的灵魂，只是灵魂遇上了错乱的时空，穿越来到了这个修真之界。他的这条命是捡来的，人生延续的几百年光阴也是偷来的。

  他还有何不满足的呢？

  画卿颜心中突然释然清明了起来，是啊，他都已被老天格外恩赐了一条性命，多活了数百年光阴。如今在他生命仅剩的十年，他又为何要在郁郁寡欢沉闷郁结中度过呢？

  哪怕慕君年对他所行之事教人当时心悸惊惧，但是

  至少他是喜欢他的。

  直到这一刻，画卿颜才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，他是喜欢慕君年的。

  所以，疼痛与惊惧过去，至少在他的记忆里，慕君年一直都是以温柔加倍，真心待他的。

  他又有何心生抵触矫情可言呢？在余下的生命里，他好好地与慕君年相处度日不好吗？

  清风仙尊豁然开朗，掀开被子踩着地面铺满的地毯，推开门而去。

  他要去找慕君年。

  第80章 食髓知味

  巫山殿内没有慕君年的身影，画卿颜猜测他应当是在主殿。屿君山的魔兵手下们不敢阻拦清风仙尊，画卿颜便一路寻到大殿门口。

  晚风吹过，吹来一阵浓郁的血腥味，极为刺鼻。清风仙尊心里突然生出强烈的不好预感，他快步走上前去，将手放在大门上狠狠地一推。在看到大殿之中的情形中，画卿颜脸上的神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。

  慕君年

  他唇瓣颤抖地微微开阖着，映入眼底的一幕竟是他那教的好徒儿，神态放松地靠坐在高座之上，笑看他人自相残杀。

  这种看着别人互相攻击疯狂自残的诡异画面，比起亲身置入于战场中，简直是惊骇到让人心生恐惧。

  那些一向满口仁义道德的修真之士在这里，如野兽般嘶叫怒吼。他们像丧失了理智一般，情绪被无限地放大，陷入了疯狂与魔障之中，目眦欲裂拼力砍杀着。

  这简直就宛如人间地狱。

  恍惚间画卿颜似是想起，当初他刚刚寻找了慕君年之时。慕君年也是这般，冷眼旁观他人饱受心魔折磨，在厮杀与呐喊中耗尽精力，力竭而死。

  那时慕君年便说过，杀死那些人的不是他而是他们自己。

  原来慕君年答应下他不再杀人，就是自己不再沾染鲜血，而让他人自我折磨而死吗？

  他的确是疯了！

  慕君年当真是骨子里就透着残忍与嗜血的凶性。

  可笑的是，画卿颜心道：他竟然想要剖开心扉，与慕君年吐露衷情。

  他是疯了，才会爱上这么一个魔头吗？

  住手都住手！清风仙尊一道白光凝聚而出，含光召唤在手，瞬时迸发出强烈的剑气，直朝一众自相残杀拼得你死我活的修真之人而去。

  剑气如虹，却没有半点杀伤力可言。因为画卿颜注入剑身的是清醒诀，他在强行唤醒那群失去了神智之人。

  慕君年在看到师尊进来的那一刻就回过神来，他立马从高座之上站起，转瞬之间便就出现在了画卿颜身前。

  他握住了师尊的手，强自镇定下来沉声问道：师尊，你怎么来了？

  画卿颜赤红着双眼，严厉斥责道：我若不来，是不是就任由你这样戏弄人命？！

  慕君年原本还握着师尊的手骤然间，似是松了那么一点力道。

  魔君顿在原地沉默了一瞬，而后他才缓缓牵扯起唇角，那笑意不达眼底，竟隐隐透着一丝疯狂之态。

  是啊，师尊你应当知道，我就是这样彻头彻尾的疯子啊。

  在修真之界所有仙门百家都指控为我乱世的魔头，他们齐聚一堂攻打上山，剑锋所向皆是要我性命。

  难道就只允他们伤我，而我不对回以反击吗？

  慕君年笑啊，眼底神色满是寒凉与冷意。他指腹轻轻抹过师尊的眼角，似是想要透过那双眼睛窥测里面涌动的情绪与想法。

  画卿颜闻言脑海早已轰然一炸，一片空白。很多时候，这些个是是非非根本就说不清道不明，剪不断理还乱。

  人生在世多的是摩擦与碰撞，在经历挫折、误解与磨难之后，爱恨情仇恩怨纠葛统统都揉乱|交缠在一起了。谁又能说清一个对和错，正义与否呢？

  他不知道就连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。倏忽地，画卿颜手脚都发寒颤抖起来。对于慕君年，他到底该怎么办？

  魔君似是终于不想再深探师尊眼底的情绪与想法了，他骤然松开了手，一震袖脚底便突然一阵颤动生起。主殿朱红大门之外，竟凭空出现了一处断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