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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二十年前

第19章 二十年前

看到皇甫忌辰的目光示意,我安心颔首继续道:“鹰隼生长有一不变定理,待稚鹰成长到一定的程度,母鹰便会将稚鹰衔到悬崖边从崖顶抛下,那时敢于振翅的稚鹰学会飞翔便不会摔死,而仍旧依赖母亲的稚鹰却只有死路一条。往往稚鹰的试炼是由母鹰决定的,而如今却有一只稚鹰不理母亲安顿执意要往外试炼,义父可知这是为何?”

皇甫忌辰一开始有些疑惑我话中之意,但思略片刻便锁眉舒展,年脉遍横的脸上似乎平了那一道道沟壑,继而他眼含探究地抬眸直视我说道:“忆雪,怎生得为一女子呢?”

我庆幸皇甫忌辰终于明白了我话中之意,看来我没有看错他,尽管他已年脉但心思从来不减。那稚鹰离母的原因无非有二:一者,稚鹰自身追求上进且渴望试炼和展翅高飞,这样的鹰隼经过磨练终会成为天空的征服者;二者,稚鹰因某些事因不愿意呆在母鹰身边。

“义父说笑了,忆雪不过是在于义父谈讨一只稚鸟,义父不必思量过多。忆雪现在只是想请义父指教,母鹰究竟做了什么让稚鹰一定要离开?”我的口吻很是坚定,完全不容皇甫忌辰躲避,若是此事不关及皇甫宜道,我想我决不会露出这么不容置否的面色。

就像是在后世一般,我始终秉持着众生平等之说,因而纵使我身为安氏企业的千金明珠,我一直对所有人谦逊有礼,而如今身处古代,这一点我仍旧会坚持。如此命令他人行事的语气我过去从未用过,但我知道它定然不使人轻松,只因无人喜欢使奴于他人。

皇甫忌辰似是被我的口气怔住了,他苍老的瞳目瞪的很大,仿佛从未有人敢如我般对他讲话,良久,他长叹一声说道:“也罢,我就将事情全都告诉你。二十年前,我一手创建的皇甫山庄正处于鼎盛之期,故而我长期奔忙在外。萧城本就门不闭户、路不拾遗,百姓一直安居乐业,皇甫山庄的威望也因此更加稳固。

然而不知何人所为,半城的百姓居然一夜之间全都感染了一种无人知晓的瘟疫,他们每个人无一活过三天,全因救治无效而亡。而道儿的母亲,也在其中之列。方时我下令将道儿的母亲圈禁在桦园,也正是如今荒废的一处宅院,并且命几个仆人在园内照顾道儿的母亲。

眼看着城中百姓患上瘟疫的人数日渐增多,经我们察证,得知疫源为城中所有的水源,方时萧城所有的用水都从城外采运。然而百姓们因为体质不同,染上瘟疫其实只是早晚的事情。城外乱葬岗上,一批一批不治而亡的疫民被焚烧成灰,一时间满城都弥漫着灰蒙蒙的烟烬,连呼吸中都带有腐尸的恶臭和灰烬的焦灼味,一阵阵扑面而至令人生呕。

那时候在萧城中行走,每一步都伴随着幸存百姓的嚎啕声,一声胜过一声惨烈,一声胜过一声揪心。而一回到庄中,我就能听到桦园中道儿母亲的嘶喊,我见闻那些身患疫症的疫民都会将自己的身体抓挠至烂,他们会感觉全身其痒无比,而每搔一下便感觉痒处已经转移他处。

所以,他们只能急切地抓挠着,直到将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抓破挠烂,待到那时,奇痒再加上毁肤之痛,没人能够忍受得住。

但是道儿的母亲,也许真是因为体制原因,她居然撑活了半月之久。白天道儿在庄中玩耍之时,她从不曾开口嘶叫半声,道儿自是疑惑母亲的忽然消失,然庄内上下都对他讲他的母亲去了圣都探亲,而他问及他的母亲何时归来,大家就会对他说“快了,就快了”

可每及深夜人眠,道儿的母亲便会忍不住奇痒和疼痛歇斯喊叫,一次两次,道儿会被嘶声惊醒,庄人便说那是一个疯子要道儿不必理会。久而久之,道儿不再过问,而道儿的母亲却在桦园中忍受着非常人所能忍受之苦。

后来安离宫宫主云游至此,传闻安离宫宫主都是天神护佑,代代安离宫宫主都身怀灵力。所以安离宫宫主便答应我,帮我救治整个萧城,但他只有一个条件,救人、救城只能选择其一。这即是说,我可以选择让他救治身患疫症之人,也可以让他救治萧城水源免了疫端,但是,这一切决断的关键,只在于选择。”

我心中不断忖度着,皇甫忌辰的言语让我心中甚是跌宕不定。选择,有时候这世间最为残酷的莫过于选择,而皇甫忌辰的选择,我抬眸看向这个心系大局的中年男子,他一身黛色锦袍兜示出他如宏的气魄和如海的胸怀,他紧密的长发青丝裹白展现出他世道的深谙。没错了,我婉转抬眸轻揽肩上狐裘道:“义父选择的,是救城。”

救城,多少豪士自认顾全江山大局,然而真正做到的能有几人?自古即有商纣王和周幽王不爱江山爱美人,商纣王因宠爱妲己不惜生剜比干心,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褒姒一笑,帝王尚且存有如此私心,更何况是区区皇甫忌辰一介江湖人士,社稷全在身外。

皇甫忌辰在我的低语后舒出一声长远深叹,他捋了捋不长的花髯,继续说道:“如果是你,等了离家的娘亲这么久,最后却等来一具溃不成形的尸体,你会怎样?”他的眼神并不看我,依旧望向柏林深处,似是将要随着幽风飘往远处。

我思忖片刻,抬起头望向他眼神掠过的地方,语带几许感怀道:“倘若忆雪知道真相的话便只会生痛,假使不知道真相,我会生怨。”

不错,正是因为皇甫宜道不知晓真相,所以他如此迫切地想要离开皇甫山庄,但是为何皇甫忌辰不将真相告知于他呢?不及我开口询问,皇甫忌辰沉了沉双眸后又道:“与其怨恨整座城池,不如就将这所有的怨恨加注于我一人之身罢。或许这样,会好过些。”

我不明白他是在对我诉说,还是他根本就是在自问当年究竟是否做错,不过这却让我对其更加敬佩。一个有担当的男子,无论走到何处,最不缺的就是众人的敬仰。即使他这一生注定要背负许多,但是他无愧于天地,相较于那些胆小怯弱之徒,他的胸怀抱负足见一斑。

“爹……”在我离开柏园之后,一路上我反复默念着这句称谓,就连在后世的时候,我也只喊过“父亲”这个称呼。毕竟那个父亲对我来说是冷漠而遥远的,他给了我衣食无忧的生活,却没有给我一份父亲应给的呵护,最后还为了他自己的产业将我推入无情的政治婚姻。也罢了,毕竟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,然而,清儿又如何呢?莫不成也是秦世伯的养女?

可笑,真正是可笑,我嗤笑着自己的荒诞无稽。也是无巧不成书,轻揽肩上的狐裘,脚下竟不觉走到了皇甫宜道的楉园。不知皇甫宜道此刻是否在园内,我摇了摇头将要转身离开,便听见“咿呀”一声门扉开启的声音,继而皇甫宜道足登戎靴踏着积雪走了出来。

“忆雪?何事来而不入?”皇甫宜道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止住了我离去的脚步,然而我并没有回头,只想着如何对皇甫宜道讲述他自小的心结,如何化解他心中所怨。

见我没有说话,皇甫宜道略起虎袄走到我的面前,他身上的白虎皮裘让我想到了君无心,他们同样是在怨恨中生长,但是这只是他们自己的一厢认为,为什么他们都不愿主动去寻找埋藏在心中的怨结并化解呢?

抬眸看向皇甫宜道,我轻抱双肩,将额前刘海扶至旁侧后旋了旋发间的樱状雪穗玉簪,轻声道:“大哥,敢问大哥,忆雪对大哥来说算不算得上是至亲之人?”

“毋庸置疑。”皇甫宜道不假思索地回答着,修挑的眉宇拧作一团,细长的狭眸直盯着我的娇容,似是想从我的面色中看出什么,但终究是徒劳。

我低眉笑了笑,这个回答对我算是极大的宽慰,但我下面要说的话语会令皇甫宜道甚为纠结,可我还是选择开口:“如今萧城百姓身染重疫,倘使忆雪亦身染此疫,那么,假若给大哥两个选择,一是救治水源决断疫源,如此便可绝了全城百姓患疫的可能,二是救治现今已经患疫之人,当然也包括忆雪,但是不保证疫源的继续蔓延。假使大哥的话,会作何选择?”

皇甫宜道听了我的话,眸光暗沉了下去,我料定他已经开始觉察到我意指是何。此时情势特殊,我暗动无极灵力看到皇甫宜道心中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前者,而在他的内心做出选择之后,引发了他进一步的深思,他想到了二十年前。

如此便好了,以皇甫宜道的智谋不会想不到事情的真相,更何况我已经提点的这般明显,既然已经看到他重新思绪过往种种,那么他和皇甫忌辰的误解都将化为前尘,现在差的只是让皇甫宜道离庄实现抱负。

快了,这一切应当就快实现了罢。留下皇甫宜道一人在原地沉思,我漫步在凛冽的寒风之中,风起步起,襟拂念动。如瀑长发似乌绸同白缎发带在风中飘曳,若非身着皇甫忌辰赠与的狐裘,我想我至少是要得染伤寒的。

不禁责备自己粗心大意,寒冻天气我竟然忘记披上一件棉袍,为何过去没有此般的过失呢?只是因为,有翎羽在吗?不行,我不能再依靠他人,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翎羽,而我也当学会周全自己。

脚下踏着窸窣的积雪往回走着,柳园地僻,越接近柳园人脉也更稀少。莫说这是整个山庄最为僻静的地方,就算是在整个萧城,这里也恐是独一的安静之所毫无喧嚣。

忽然裙摆停滞,我手略长发顿首止步,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在寒冬里被冻的有些僵红,却较胭脂红妆更有一份天然之色。狭长的秀眉略微挑起,我凤眸瞥向身侧偏后方,手中暗暗握紧了凤唳,肃声喝道:“什么人敢在皇甫山庄作祟?”